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新中国70年农村题材电影的乡土叙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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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   杨晓林 《中国艺术报》2020年约稿。 

新中国70年农村题材电影史,是一部乡土中国人际关系变异史,也是一部乡村数代人的生存奋斗史,更是一部现代文明深入乡土中国肌体的演变史。“乡土叙事”是中国电影人面对农村题材时的必然选择,不但充溢着一代艺术家“忧国忧民”的思想情怀,也赓续着中国文人士大夫“兼济天下”的文化传统。

乡土中国决定了中国电影的底蕴和样貌。费孝通在《乡土中国》中指出,几千年的农耕文明使以血缘和地缘为基础而构建起的“乡土文化”成为中国文化的根性所在。电影是舶来品,上世纪20年代进入中国后迅速入乡随俗,中国化的过程可谓是“乡土化”的过程。新中国农村题材电影是对中国社会的“乡土性”——离不了泥土(珍惜土地)、不流动性(安土重迁)、熟人社会(聚村而居)的全方位阐释,对由“私”的个性造就的“差序格局”(由亲属关系和地缘关系所决定的有差等的次序关系),乡土伦理与政治宣教、现代伦理与法治,及城乡对立等诸多矛盾的深度剖析。 

 

       一、乡土文化对政治宣教的“迎”与“拒”

       表现乡土文化对政治宣教的“迎”与“拒”,是新中国农村题材电影的主流。

“文艺为政治服务”是新中国“十七年电影”的旨归,电影与静水流深的戏曲一样,一直承载着“高台教化”的功能。而这一时期农村题材电影如《农家乐》(1950)、《白毛女》(1951)、《春风吹到诺敏河》(1954)、《洞箫横吹》(1957)、《花好月圆》(1958)、《康庄大道》(1959)、《我们村里的年轻人》(1959)、《李双双》(1962)、《丰收之后》(1964)、《艳阳天》(1973)、《青松岭》(1974)、《金光大道》(1975)、《春苗》(1975)、《欢腾的小凉河》(1976)、《甜蜜的事业》(1979)等,内容与互助组、合作社、人民公社、大跃进、文革、计划生育等政治运动和时势政策密切相关,传承“文以载道”的传统,基本都是农村政策的影像解读,在“主题先行”观念的支配下,脸谱化的主人公往往是政治传声筒,政策代言人和方针阐释者。在“二元对立”的叙事中,“伟光正”的革命浪漫主义遮蔽了乡土文化的质朴和粗粝,影像中的乡村生活尽管美好,但不真实。

20 世纪 80 年代实行“改革开放”,农村题材电影盛极一时,脱贫致富是时代最强音,也成为电影的主要内容。由于政治经济体制改革和艺术观念的改变,以《月亮湾的笑声》(1981)、《喜盈门》(1981)、《被爱情遗忘的角落》(1981)、《许茂和他的女儿们》(两部,1981)、《冤家路宽》(1981)、《车水马龙》(1981)、《陈奂生上城》(1982)、《张灯结彩》(1982)、《赵钱孙李》(1982)、《生财有道》(1983)、《咱们的牛百岁》(1983)、《不该发生的故事》(1983)、《月亮湾的风波》(1984)、《人生》(1984)、《咱们的退伍兵》(1985)、《野山》(1986)、《老井》(1987)、《哦,香雪》(1989)、《走出地平线》(1992)、《香香闹油坊》(1994)、《留村察看》(1994)等为代表的影片,打破了“十七年”同类作品刻板教条的叙事模式,力争实事求是地展现“山乡巨变”,表现根深蒂固的乡土文化与强势的国家权力间的博弈,显示出“政策式现实主义”电影的转型与进步。联产承包和包产到户政策解放了生产力,深得民心,而与政治经济政策变化同步的农村题材电影——特别是上世纪80年代中国西部电影,也蜚声国际影坛。

进入新世纪,农村题材电影表现社会变革、爱情婚姻,留守儿童、村官选举、恶霸横行等诸多突出的社会问题。如《天狗》(2006)、《光荣的愤怒》 (2006) 、《决战刹马镇》(2010)等,表现乡土文化和公共利益的守卫者与猖獗的黑恶势力生死斗争,可谓惊心动魄。

 

      二、直面乡土中国问题,颂扬自强不息精神

新时期以来,城乡文化对立且矛盾,在城市化过程中,农民不仅面临政治经济的重压,也面临着文化心理的困扰。优秀的农村题材电影敢于直面现实,表现乡村社会的灰暗面,表达向城市化过渡中的困惑、痛苦和抗争。如《被爱情遗忘的角落》(1981)中乡土社会买卖婚姻盛行,自由恋爱被认为伤风败俗,沈存妮不堪忍受闲言碎语自杀,小豹子则因“强奸致死人命”入狱,妹妹沈荒妹因此感到耻辱和恐惧,导致性格孤僻。《许茂和他的女儿们》(1981)中离了婚的秀云暗恋姐夫金东水,受不了积毁销骨的谣言跳水自尽,《陈奂生上城》(1982)通过贫穷户陈奂生入城的遭遇折射城乡的差距,《人生》(1984)中知识青年高加林到城里工作后抛弃巧珍,却最终失去工作也失去了爱人。《二嫫》(1994)、《一个都不能少》(1998)、《好大一对羊》(2004)等表现了主人公保守和执拗所导致的尴尬和窘境。《黄土地》(1985)、《良家妇女》(1985)、《湘女萧萧》(1988)、《红高粱》(1988)、《黄河谣》(1989)等批判传统伦理对个性和自由的压抑,极具现代意识。此外如《过年》(1990)、《惊蛰》(2004)、《红色康拜因》(2007)、《光棍儿》(2011)、《最爱》(2011)、《hello!树先生》(2011)、《人山人海》(2012)、《美姐》(2013)、《一个勺子》(2015)、《心迷宫》(2015)、《喊·山》(2016)、《健忘村》(2017)、《村戏》(2018)、《平原上的夏洛克》(2019)等聚焦人性的多元与复杂,揭示生命不能承受之痛,深入探索了农民的生存窘境。

“乡土社会”向现代社会转型,商业文化和城市文化冲击和消融着“乡土文化”,传统农业文明的衰落和转换,是历史的必然。“乡土社会”也力求在时代变迁的浪潮中重构自身,以期涅槃重生,乡土文化的坚守者常显得悲壮而又崇高。如《王首先的夏天》(2002)、《美丽的大脚》(2002)、《二十五个孩子一个爹》(2002)、《暖春》(2003) 、《暖》(2003)、《上学路上》(2004)、《大山深处的保尔》(2005)、《留守孩子》(2006)、《三峡好人》(2006)、《马背上的法庭》(2007)、《落叶归根》(2007)、《图雅的婚事》(2007)、《杨善洲》(2011)、《十八洞村》(2018)、蜻蜓少年 (2019)等批判乡土文化落后的一面,在揭示乡村物质和文化困局的同时,也在表现人性的美好和人情的温暖,表现接受新思想的主人公自强不息的抗争精神。 

 

      三、传统“礼治”对现代法治的抵抗及皈依

费孝通认为:“在乡土社会中,维持礼治秩序的理想手段是教化,而不是折狱。”乡土社会治理方式是“礼治”(亦说是“人治”)而不是“法治”。源远流长的中国乡土社会所形成的“礼治”方式,不但是儒家文化赖以生长且千年不衰的肥沃土壤,而且铸就了中国人的性格和思维方式。但自“五四”以来西学进入,随着新中国现代法治国家的建立,乡土伦理的坚冰就开始缓慢消融。新中国农村电影探索传统与现代的矛盾,反映乡土伦理对现代伦理和法治的抵抗和皈依,积极承担起了文化启蒙和法治宣教的功能。

“十七年”期间,由于过于强调电影的“政治工具”功能,对现代伦理和法治思想的启蒙探索是停滞的。及至80年代,随着外部思潮的再次涌入,这种探索在《被爱情遗忘的角落》(1981)、《许茂和他的女儿们》(两部,1981)、《人生》(1984)、《野山》(1986)、《老井》(1987)等电影中重启,对极左政治反思,对“改革开放”的热切欢迎,对新生事物和生活方式的向往,就成为这些电影的主调。

20世纪90年代,农村题材电影取材更多样化,涌现了表现现代法治观念与传统乡土伦理矛盾的力作,如《秋菊打官司》(1992)、《血色清晨》(1992)、《香魂女》(1993)、《被告山杠爷》(1994)、《盲山》(2006)、《天注定》(2013)、《我不是潘金莲》(2016)等。在这些作品中,坚持“乡土伦理”的矛盾冲突的当事人,几近法盲,在法治日益深入的社会中,他们以“唐吉柯德”式的执着按照乡土伦理为人处世,或者事与愿违,作茧自缚,或者法制观念的淡漠,违反法律而受到惩处,酿成了人生的苦酒甚至悲剧。

农村题材电影表现国家权力和法治观念向乡土世界的扩张,随着农业政策落地生根,商品经济萌芽,城市化浪潮兴起,封闭自足的乡土社会和乡土伦理由松动转向分崩离析,取而代之的法治秩序和现代伦理逐渐深入人心,这是时代的必然。 

 

      四、歌咏乡土温情,憧憬田园牧歌

传统的“乡土社会”是自然、诗意、和谐的栖息之所,礼尚往来、守望相助、安老怀少、勤俭持家、人情面子等约定俗成的乡规乡约处于支配性地位。而破坏了这些旧规的现代文明让都市人变成了槛花笼鹤,当感觉不舒时,充满着怀旧色彩,倾向于歌颂乡土文化田园牧歌的乡土叙事,就给伤痕累累的新都市人提供了精神慰藉。

 “十七年”的农村题材电影由于思想禁锢,很难直面生活的灰暗,但积极、乐观、进取的浪漫主义精神还是令人缅怀。如《花好月圆》《我们村里的年轻人》《李双双》等把政治伦理化,展现了理想化的农村生活图景。就是80年代《乡情》《飞来的仙鹤》《乡音》《月亮湾的笑声》《喜盈门》《哦,香雪》等也承继了这种讲述幸福吉祥,合家欢乐的传统。特别是《边城》(1984),更寄托着创作者对邈如旷世的湘西乌托邦家园的憧憬,对“乡土社会”非功利性、超世俗性生活的向往。

进入新世纪,中国城市化进程加剧,“乡土社会”遭遇千年未遇之大变局,随着大多数的青壮年迁家进城,由中老年坚守的乡村或被改造,或者凋敝,成了大多数生于斯长于斯的新都市人回不去的故乡。农村题材电影寄予了人们对于乡村更为复杂的情感,乡村更多的成了一个言说理想栖息地的舞台。如《我的父亲母亲》(1999)、《那山那人那狗》(1999)、《诺玛的十七岁》(2003)、《花腰新娘》(2005)、《告诉他们,我乘白鹤去了》(2012)、《孙子从美国来》(2012)、《春天的马拉松》(2018)、《十八洞村》(2018)等怀恋与歌咏传统农业文明,表达了对乡村淳朴生活的怀恋。

将“乡土”以“他者”的形象进行“唯美想象”,正是创作者反思城市异化,对消费主义和功利主义的批判。但无论如何,农村城市化是个不可逆的过程,尽管传统文化的精粹值得尊重、喜爱和发扬,但是随着社会的发展,传统文化生存的土壤已然被破坏,传统艺术和传统生活只能“无可奈何花落去”。如《百鸟朝凤》(2016),讲述老艺人焦三爷对唢呐艺术的坚守,无疑就是一曲唱给乡土文化和传统艺术的挽歌。

 

结语

乡土伦理与现代文明的矛盾是农村题材冲突戏剧设置的根基,而与天灾人祸的抗争是乡土叙事的主旋律,表现乡村异变是农村题材电影一以贯之的主题。中国现代化的进程是“乡土社会”的根基由动摇到逐渐崩溃的过程。乡土文化是中国人千年生活的主导,优秀的农村题材电影表现乡土伦理和政治伦理及法制伦理的矛盾,既描绘传统伦理文化和风俗习惯诗意和美好,也揭示其病症,人物和事件富有生活质感,是我们认识新中国农村70年坎坷发展的历史影像和实录,具有重要的史料价值和极高的审美价值。

 

作者:杨晓林,同济大学电影研究所所长,教授,博士生导师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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